5.
上周调整座位,学委成了我的同桌。
他是班上倒数第一考进来的,虽然基础薄弱,但学习特别刻苦。老天爷总是眷顾那些勤奋的人。
我的成绩稍微好些,所以他经常向我请教问题,就连在食堂偶遇,也会抓住机会讨教。
但这些事情,我觉得没必要向顾澈解释。
于是我说:“这跟你无关。麻烦让你的朋友们让开,我要去上课了。”
顾澈不满地说:“怎么会跟我无关?咱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!你恋爱了竟然不告诉我?”
“说真的,你们学委就是个书呆子,你要是跟他在一起,以后带出去多丢人!搞不懂你看上他哪点了。”
他皱着眉头,一脸嫌恶。
“要是你找个像我这样帅气的男朋友,我肯定支持你。”
他吐了口烟圈,笑容带着几分轻浮。
我躲闪不及,呛得连连咳嗽,眼泪都出来了。
我的气管对烟味特别敏感,很容易过敏。
顾澈明知如此,却还是故意这么做。
他和那群不良少年一起放声大笑。
这时我忽然明白,原来顾澈一直都清楚我对他的感情。
难怪上辈子,他会用这个来折磨我。
我还天真地以为,他是真心喜欢上了我,发现了我的好。
我真是太傻了。
等呼吸平复了,我才开口:
“学委为人正直上进,一个人的价值不能只看外表。
”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关系,青春年华不是只有谈恋爱这一件事。“
我说得很直白。
顾澈脸色骤变,狠狠掐灭了烟头:”舒然,你真无趣!“
他一脚踢翻了装教案的文件夹,纸张散落一地。
似乎还不够解气,他又故意踩着那些纸张从我身边经过。
其他不良少年也有样学样。
我呆立在原地,看着满地被踩脏的教案,心里五味杂陈。
回想起来,我当初究竟是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啊。
高三时光飞逝,一模考试即将来临。
很快就能看到这段时间的努力是否有了回报。
我匆匆扒完晚饭,刚走出食堂没几步,就撞见了顾澈。
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:”果然在这儿!舒然,我需要你帮忙!“
我冷着脸甩开他的手,但他的力气比我大得多。
6.
“期末考试就在眼前了,我一点都没准备,要是考砸了我就完蛋了!爸妈肯定会把我关进那个可怕的封闭式艺术学校!
“到时候我连白樱的面都见不着了,这日子没法过了。
“然然,求你帮个忙,把笔记借我看看,我发誓这回一定认真复习!”
他又开始装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。
估计是觉得我这人心软,一定会答应他。
我语气平淡:“既然你都说不需要我辅导了,这阵子我也就没怎么整理课堂笔记。”
这倒是实话。
关键知识点我都默记于心,做题时不断强化记忆,根本用不着浪费工夫记笔记。
再说了,我习惯用最简练的方式记录,省略了很多推导过程,他未必能看明白。
顾澈眼睛一亮:“那也没关系,你愿意帮我就行。笔记我现在就要,你今晚熬个通宵写出来,时间绝对够用。”
“明天一早就给我,行不行?再晚就来不及背了。”
看来他找我之前,就已经盘算好怎么利用我了。
我果断拒绝:“不可能。熬夜的话整个星期我都会状态不佳,会耽误我自己的考试。”
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,眉头紧皱,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。
“什么叫熬不了夜?!以前你不是经常熬夜给我准备复习资料吗?现在怎么就不行了?!”
他理直气壮的样子真让人火大。
仿佛我就该任他差遣,对他百依百顺似的。
我索性说开了:“那是因为从前你还有上进心。可现在的你...我实在不想白费力气。”
顾澈气得瞪大眼睛,指着我鼻子就骂:
“呵,你以为考个好成绩很了不起吗?告诉你,真正的艺术家才不在乎这些!
“你这种情商低的书呆子,永远不可能有出息!”
这种话已经伤不到我了。
毕竟,还有什么能比他前世说过的那些话更扎心呢。
虽然放完狠话,他走时却刻意放慢脚步。
在等我追上去道歉,等我服软,等我答应帮他准备笔记。
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,我确实叫住了他。
顾澈转身时一脸得意,抱着胳膊等着我低头。
我接着说:“对了,你还没跟叔叔阿姨说停止补课的事吧?要是你不说,那我就替你开口了。”
“不过我不太会说谎。万一他们追问起来,我可能会说漏嘴。”
听完这话,顾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:“操,舒然,你给我等着瞧!”
7.
他眼神里透着恨意,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。
但我已经不在乎了。
在他和前程之间,我选择了后者。早该这样的。
晚自习刚结束,我还没走出校门,就听见摩托车轰鸣由远及近。
白樱载着顾澈,猛地停在我面前,挡住了我的去路。
身后还跟着一群打扮前卫的女混混。
我淡定问道:“有什么事?”
白樱斜睨了我一眼,不说话,从包里掏出唇膏补妆,马上就有小跟班递上化妆镜。
她慢条斯理地涂完口红,扬起下巴:“听说你欺负我男朋友?呵,小书呆子胆子不小啊。”
顾澈搂着她的腰,趾高气扬地说:“舒然,你现在跟我道歉,再答应这几天都给我补课,我就让我女朋友饶你一次。”
这要求简直离谱。
我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。
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。
只是我当初被感情冲昏了头,把他想得太美好了。
我轻叹一声:“我不想惹麻烦。不过顾澈,你的那些事我一直都替你保密,要是我告诉叔叔阿姨,你还能这么嚣张吗?”
他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住了。
我又说:“你也知道叔叔阿姨多疼你。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学校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,还谈恋爱,你以后怕是连家门都出不了。”
白樱不屑地撇嘴:“怕什么?大不了我去见见未来公婆,有我这么优秀的准儿媳,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!”
真是狂妄的发言。
顾澈气急败坏地把画具包砸向我:
“少在这装清高!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破笔记?我自有办法,走着瞧!
“宝贝儿,咱们走!”
白樱朝我比了个中指,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。
当晚,顾父打来电话:“小晓啊,感谢你这段时间辅导澈澈,你成绩这么好,高考在即,是该把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了。”
顾澈肯定在背后说了我的坏话。
无非是说我自私,只顾自己学习,不愿意帮他。
明明是他自己不思进取,却把责任都推给我。
算了,既然如此,以后他出什么事,叔叔阿姨也怪不到我头上。
他的事,从此与我再无瓜葛。
一模考试结束后,学校破天荒放了半天假。
我在家补了个觉,吃过晚饭就赶去上晚自习。
刚走进教室,就听见同学们在议论:“你们知道吗?顾澈和白樱考试作弊被抓了!学校已经通知家长了!”
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,自有办法。
8.
“你们知道吗?顾澈居然跪在年级主任面前求情,说什么都不要通知家长!白樱看不下去,直接走了!”
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
“年级主任就这么算了!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谁让人家长得帅呢?画得一手好画,还装出那副可怜样,哪个女老师顶得住啊?”
我听不下去了:“嘴上积点德。”
那女同学讥讽道:“人家都把你当空气,你还在这儿充好人?舒然,你这么自作多情,以为自己很痴情啊?”
她的话引来一阵哄笑。
“我只是讲道理而已。这年头思想开放,也不能随便编排别人。”
她向来爱搬弄是非,被我这么一说立刻炸毛:“舒然!你是不是欠揍!”
“一言不合就动手,真是暴力倾向啊。”
前世在职场打滚那么多年,这点口舌之争对我来说小菜一碟。
这时班长高声宣布:“考试成绩公布了!”
教室里瞬间沸腾,同学们蜂拥而上。
人挤人踩踩脚。
班长举着成绩单喊:“别挤别挤,我贴上去大家慢慢看。”
看这架势,我还是等会儿再去吧。
先把这几个单词记了。
正想着,班长递给我一张纸条:“给,你的成绩。顺手帮你抄的。舒然,年级第三,厉害啊!”
年级第三!
上辈子我最好也就考过第七。
看来专心学习真的能有好结果。
伸了个懒腰,我继续埋头背书。
一晃半学期过去。
时光飞逝,我都来不及细想。
爸爸看着成绩单,笑着说:“第三名,不错嘛闺女,保持下去,清北稳了。”
“嗯,我会加油的。”
北大才是我的目标,还得继续努力。
妈妈叹了口气:“顾家孩子真可惜,查出抑郁症,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,成绩直线下滑。他爸妈正发愁要不要让他休学一年。”
抑郁症?
借口倒是找得好。
“明年再考的话,今年央美的校考成绩不就白费了?”
顾澈从小学画。
9.
熬过无数个通宵,忍着手腕酸痛,在画室里一遍遍修改。
从小就梦想考上央美,立志要进这所艺术殿堂。
十六岁夏天,我们约定一起去首都,去那繁华都市,去看最绚丽的风景。
可惜,这个约定永远无法实现了。
我会继续追逐更远的梦想。
他的路,与我无关。
妈妈又说:“是啊,谁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呢。小晓,你不是和澈澈关系最好吗?他叔叔让你多开导开导他。”
我直接回绝:“帮不上忙。”
我不想再掺和他的事。
该吃的苦,让他自己尝。
我不想和顾澈有任何瓜葛,可他偏偏找上门来。
周末父母不在家,他来敲门。
“你不是最疼我吗?然然,帮帮我好不好?”
又来这套。
每次遇到麻烦才想起我。
我冷着脸要关门:“我要复习,你先回去吧。”
他硬是把胳膊卡在门缝里。
没办法,只能让他进来。
刚坐下,他就哭了。
“我摔断了手,医生说,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。”
我手一抖,水杯摔碎在地上。
“然然,我不敢回家,你知道的,爸妈对我要求有多高,要是知道我作弊被开除,肯定会把我关起来。
“帮我想想办法,我真的不想被禁足。”
我如实相告:“这事我帮不了你。”
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眼睛通红:“你那么聪明,一定有办法的!”
我摇头:“真帮不了。”
他站起来,带着怒气:
“从小到大形影不离,你怎么能见死不救!
“我明白了,你是不是因为我选了她没选你?可是然然,感情的事勉强不来,即使我和你之间曾经有着娃娃亲,但你也不能阻碍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!”
他想太多了。
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。
我只是知道,帮他只会害了他。
我问:“白樱知道你被开除的事吗?”
他一拳砸在桌子上,咬牙切齿:
“她算什么东西!我为她放弃那么多机会,结果她说分手就分手!
“我要让她知道,是她害我走到这一步的!让她后悔一辈子!”
我忍不住翻白眼:“别看那些狗血剧了。她才不会在意。”
10.
“听我一句劝,这事得让家里人知道。”
顾澈狠狠瞪我一眼:“你存心想害死我是不是?要是让我爸妈发现,他们非打断我的腿不可!这样我跟白樱还有什么未来?”
“算了算了,你不帮忙就算了,我自有办法!舒然,你这个人真让我失望,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全被狗吃了!”
话音未落,他已经转身离去。
房门被摔得震天响。
连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留。
罢了,对于铁了心要犯傻的人,再多劝说也是徒劳。
这件事的后续,还是我妈告诉我的。
那天顾母正陪我妈买东西,医院突然来电。
顾澈为了白樱跟人打架,结果手被人打断了。
那群人倒还有点良心,及时叫了救护车。可情况已经很糟,医生说他的右手骨折严重,可能会留下后遗症。
顾母听到消息,腿一软差点晕过去。
在急诊室外,她泣不成声:“我的儿子从小就懂事,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?!”
顾父找我了解情况。
我沉默片刻,回答说:“抱歉叔叔,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准备考试,很少跟顾澈联系。”
“而且我们不在同一个班,平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。”
出了这么大的事,如果我连探望都不去,未免太不近人情。
等他病情稳定些,我挑了个周末去医院看他。
刚到病房门口,就听见顾澈在问:“白樱知不知道我住院了?她要是知道的话,一定会来看我的,对不对?”
顾母在一旁默默抹泪。
顾父气得把手机摔在地上,怒吼:“你都这副德行了还惦记着那个女人!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?!”
顾澈躺在病床上,脸色惨白,一言不发。
我把带来的补品和水果放下,对他父母说:“让我跟他单独聊聊吧,叔叔阿姨先去吃点东西。”
等长辈一走,病房里顿时炸开了锅。
顾澈气得要用枕头砸我。
结果动作太猛,疼得他直冒冷汗,好半天才缓过劲来。
他咬牙切齿地说:“谁稀罕你来看我!现在我变成这样,你是不是特别得意?要不是你见死不救,我能落到这个地步吗?”
“舒然,都怪你!”
我拿了个苹果开始削皮。
他接过去,二话不说就扔出窗外。
这种幼稚的举动,我连生气都懒得生。
11.
“我从来不会幸灾乐祸。当初我劝你跟父母说实话,你偏不听。现在这样,只能说是你自找的。
“白樱已经跟你那个画画的哥们好上了。
“他俩天天腻在一起,全校都传遍了。”
顾澈咬牙切齿:“那个不要脸的东西!连朋友的女人都敢抢!”
我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他却还在那儿嘴硬:
“不过是跟白樱吵了一架,她故意气我罢了!她不可能真的喜欢上别人!
“不就是进了趟医院吗,用不着同情我!年轻人不疯狂一把,还叫年轻人吗?我一点都不后悔!
“倒是你,整天泡在书堆里,活得像个机器人,有什么意思?”
他说得斩钉截铁。
但我分明看见他眼角有泪光在闪。
我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,专心准备考试。
他有父母疼爱,不需要我操这个心。
连我妈都觉得奇怪:“你不是最在乎澈澈吗?怎么他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反倒像个局外人似的,都不怎么去看他。”
原来我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看穿。
“我当然难过,但他都十八岁的人了,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。我再难过也于事无补。”
人生就像一场选择题。
可惜顾澈每次都选错了答案。
更糟的是,他不仅不知道回头,反而越走越偏。
这种结果,谁也怪不了。
我妈听完松了口气:“我还担心你会冲动行事。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理智得多。”
上辈子栽过跟头,这辈子不会再犯同样的错。
我妈感慨道:“真是想不通,好好的孩子,怎么就变成这样了……”
一个月后,顾澈出院回家。
我正要出门扔垃圾,就碰见白樱在他家门口大闹:
“谁稀罕你啊,你现在就是个废物!
“就算你们逼我嫁给他,我照样能找别人!
“告我?搞清楚是谁先勾引我的!是你儿子自己倒贴!”
这事闹到学校后,顾父亲自去找了校长。
白樱最终被开除学籍,成了个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女。
也算是自食其果。
她看见我,冷笑着说:“书呆子,你不是就住对门吗?不如你嫁给他得了,反正来往方便。”
12.
她贴近我耳畔,轻声说道:“别管他了,反正手断了,腰也坏了,床上能坚持三分钟就顶天了,不如像我这样,玩够了就走。”
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扬手给了她一巴掌。
白樱擦了擦嘴角:“臭婊子,姐姐我一片好心,你倒是敢动手了!”
她在街头混迹多年,身手敏捷,下手狠辣。
转眼间我就被她打翻在地上。
白樱一边踢我一边叫嚣:“装什么清高?谁不知道你对顾澈的那点龌龊心思?想上就直说!”
我本能地蜷缩着身子护住要害,一边挣扎着想要躲开她的攻击。就在这时,顾家突然传出一阵骚动。
顾父突发心梗倒下了。
他心脏一直不好,近来太过操心,被白樱这么一刺激,直接送进了急诊室。
场面一片混乱。
待我缓过神时,白樱早已逃之夭夭,生怕担上责任。
幸好顾父没有大碍。
事后传来消息,白樱被她父母强行嫁给了一个暴发户。那人年过五旬,以虐待妻子闻名。
她最终沦为金笼中的玩物。
这种结局,迟早会来。
顾澈沉着脸,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,执意要去找白樱。
他的父母把门反锁,不让他离开。
顾澈却从窗户爬出去,一个不慎,从二楼坠落。
这下可好,原本的伤未愈,又添了新伤。
只能在医院长住不归。
高考后我才听说,顾家已经搬走了。
而我,如愿考入了北大。
十年后的一次出差,我们重逢了。
照例要给丈夫带份礼物,我刚从商场出来。
忽听一阵怒吼:“你还有脸说?为了给你卖新包,我省吃俭用,连新画笔都舍不得买!你倒好,给野男人买名表!二十万!整整二十万啊!”
男人的咆哮引来路人驻足。
我随意瞥了一眼,竟觉面熟。
是顾澈。
要不是那双眼睛,我几乎认不出来了。
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,形容枯槁,头发凌乱得像鸟窝。
他指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怒斥:“我为这个家付出一切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找个小白脸?”
记忆中的顾澈温文尔雅,从不会这样失态。
上辈子,他是位才华横溢的画家。
嫁给他后,虽然我工资不高,但他需要的画材我都会想办法买到。
我甚至不让他沾染油烟,就怕毁了他的手。
13.
在我心里,嫁给他就是要让他无忧无虑,专注创作。
谁能想到,他后来会那样伤我?
那女人护着身边的年轻男子,冷笑道:“你少在这装可怜!他不是什么小白脸,是我孩子的亲生父亲!”
那男人得意地搂着女人的腰,笑容轻蔑。
顾澈瞬间崩溃,扑上去撕打:“陈悦你这个贱人!当初说好陪我创业的!”
“呸!就你那点本事,连个孩子都要不了,还想让我陪你穷一辈子?也就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!”
女人推开他,拉着情人钻进了保时捷。
顾澈跌跌撞撞地追上去,却被保镖拦住。
他抓起地上的石子砸向车窗,嘶吼着:“离婚!我要跟你离婚!”
喊完这句,他像被抽干了力气。
瘫坐在地上,目光呆滞。
我递上纸巾。
他抬眼道谢,声音嘶哑得吓人。
看清是我,他愣了片刻:“舒然?”
“是我。”
本想找家咖啡厅坐坐,他却提议去河边走走。
夕阳西下,我们沿着河岸漫步。
“还作画吗?”我问。
“早就不画了,腰病拖垮了身体,手拿不动画笔。”
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,曾经明亮的眼神也变得黯淡,眼角爬满皱纹。
十年光阴,让我们变得如此陌生。
良久,他问:“你现在怎么样?”
“过得不错。”
我有份体面的工作,买了大房子,和丈夫从校园走到婚姻殿堂。闲暇时我们一起写生,游历四方。
生活充实而富有挑战性,我很知足。
一切都如同少女时期的憧憬。
顾澈苦笑:“你运气真好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领带盒上。
我解释道:“给我先生买的,他喜欢收集领带,衣帽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,每天都要精心搭配西装。”
他喃喃自语:“比我老婆给那小白脸的表还贵吧。”
我沉默不语。
这种时候,说什么都是多余。
14.
“说出来不怕你笑话,我以为,我的未来会一帆风顺,我会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,有自己热爱的事业,我也会买一辆跑车,每天都穿着定制西装出门。
“但一眨眼,到了现在。
“回想这些年,好像在十八岁以后,我的人生就急转直下了。这些年,我一直在被命运推着走,娶了个普普通通的女人,过着平淡的生活。慢慢地,我变成了我以前最讨厌的样子。
“人生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?”
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几分自嘲。
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向整个世界倾诉。
河边的晚风吹散了他的叹息。
我想到一个故事,组织了一下语言,道:
“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路上捡到了一支画笔,那时候他年纪还小,无知无畏,挥笔就画出了自己理想中的未来。
“等到他三十岁,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,他走在某个街头,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画布撕裂的声音,他转过头——
“十八岁那幅画作,正在一点点褪色破碎。”
顾澈沉默良久,眼神逐渐黯淡。
我知道他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含义。
看了眼时间,我说:“时候不早了,我该去机场了,家里还有人等着。”
上车前,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:“我后悔了,舒然,我真的后悔了。”
透过车窗的反光,我看到了他的身影。
顾澈依旧伫立在原地,像一尊雕塑。路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他,在地上投射出一道孤寂的影子。
良久,他的身影慢慢佝偻下来,双手抱头,失声痛哭。
人生啊,就是一道道选择题。
很不幸的是,在那道左右命运的选择题前,他选错了。
假如现在的顾澈能回到青春年少时,他一定会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说——
“你正处于最好的时候,所以,请你一定要珍惜眼前人,别让自己后悔终身。”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