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营之外,张绣拧眉而立,眼睛死死盯着辕门。
“文素不必如此紧张,他们若真有胆气继续斗将单挑,咱们也不怕他;若是他们出兵围杀,则刚好遂了朕的心意。”
刘协轻松无比,仿佛是在郊游,这使得张绣的心中越发担忧。
所谓骄兵必败,如今他们虽说才打了胜仗,可正如刘协之前所说,他们的兵马都是客军,而且并没多少战斗力。
刘协的计划也过于大胆,如果出了什么差池,搭上个把人的性命还是小事,万一葬送了这四百载大汉江山,刘协只怕便得和宋襄公一起沦为后人的笑料。
就在张绣思考着,应该如何劝说刘协离开战场时,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马蹄声响。
从戎多年,张绣早已有了极强的反应力。
只是听到动静,他就已然意识到了不对,连忙朝着刘协示警。
“陛下,贼军动了!”
刘协脸上划过一丝冷冽的笑,显然是没将这伙人放在眼里。
“列阵!”
也不知是天子威仪的作用,还是之前一战的效果,刘协只是一嗓子,军阵便井然有序地开始变化。
就在军阵即将完成时,一支军队浩浩荡荡自行营辕门杀出。
瞧见为首的将领和大旗,张绣不禁有些诧异,刘协则略显失望。
他冲张绣喊道:“文素,你留下掠阵,朕去取了那厮的人头回来!”
一声吩咐结束,不等张绣阻止,刘协已经策马而出。
张绣心道不妙,暗暗祈祷着西凉人马会忌惮刘协的身份,不至于用箭矢将之射杀。
另一边,樊渊瞧见刘协,眼神便是一亮。
他侧目朝着身边的副将看了一眼,而后道:“将军乃是主公心腹,如今有机会立功,将军可愿打头阵?”
那副将乃是李傕的族人,此刻被派出来,名为副将,实际上却是督阵和替补。
听到樊渊询问自己,副将眉头微皱,朝着刘协望了一眼,而后笑着开口。
“将军好意,属下心领了,只是兵贵神速,这厮主动出阵,咱们只需将之射杀,也就够了,又何须亲自出阵?”
说着,他将手臂抬起,立时有十几名弓手弯弓准备。
见到副将来真的,樊渊连忙喝道:“胡闹!主公要的是天下,你们若真伤了此人,岂不是坏了大事?”
弓手们出身李家,可却都是底层军汉,并不了解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弯弯绕。
瞧见主将喝止自己,而且还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,弓手们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才好,纷纷侧目看向副将。
可那副将却也是个酒囊饭袋,虽有李傕撑腰,却依旧顾虑良多,特别是听了樊渊的话后,更是畏首畏尾。
瞧出副将的心思,樊渊冷笑一声,不等其做出决定,就拍马出阵,朝刘协迎了过去。
双方来到阵中,打马错身之间已经过了一招。
樊渊仗着刀长马快,虽说身上有伤,可和刘协交起手来,依旧未落下风。
一个回合结束,刘协也已经发现,眼前的樊渊比起之前,似乎多了几分沉稳,心中不禁有些担忧。
他最大的软板就是体能,之前能够占到便宜,一来是剑法高超,二来是对方心中有事;虽说战斗时,他只觉得是前者的作用,可战后反思,他还是发现了另外一点。
此刻觉察出对方有了变化,刘协不免暗暗提高警惕,生怕出了差错,动摇军心。
“陛下好身手,只可惜兵器选得不对!”
双方调整了气息、力道,再次拍马交战,错身而过时,樊渊小声说了一句。
刘协暗道不妙,心中快速思索对策。
汉军本阵,张绣瞧着两人的交锋,心中如打鼓一般,唯恐刘协有什么闪失。
而西凉军中,那副将却是一脸的倨傲,眼神中更是带着几分期待。
到了此刻,他也已经想明白了,如果樊渊被斩,那么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军权,而后下令射杀刘协。
届时只要将责任推给樊渊,以自己李家族人的身份,想来李傕非但不会怪罪,还得重重赏赐自己。
然而无论两方人马作何感想,眼下交锋的两人,心中却都只有疑虑和担忧。
“樊将军似乎在犹豫,难不成是怕了朕?”
两人拉开架势,再次借着冲锋对了一招,不过却并未急着拉开距离。
刘协说了一句,眼神中已经带着几分好奇。
樊渊咧嘴一笑,眸子里分明透着几分欣赏和兴奋的味道。
他双腿猛夹马腹,再次拉开距离,而后拨转马头再度冲刺。
双方打马错镫间,刘协便听见樊渊轻声说了一句。
“臣有要事同陛下相商。”
他语速很快,但刘协却依旧听清楚了。
只是不等刘协樊渊,樊渊已经策马脱离战阵,朝着远处赶去。
刘协眸子中闪过一丝寒芒,仗着自身本事不俗,扬鞭朝樊渊追去。
瞧见这一幕,张绣心急如焚,正想追赶,却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五百兵马,如果自己脱离军阵,很有可能造成军阵混乱。
他这边不知如何才好,对面的副将也一样是心中诧异。
就在两人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时,刘协却已经追着樊渊到了一处树林。
瞧着刘协追来,樊渊翻身下马,不等刘协开口,就先行了一个大礼。
樊渊本就有伤,又披着甲胄,此刻如此行礼,只要刘协愿意,随时可以取了他的性命。
一时间,刘协心中生出各种猜疑,却始终拿捏不准,只能等着樊渊主动开口。
“罪臣樊渊,参见陛下!”
刘协愣了愣,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,也翻身下马,朝着樊渊迎了过去。
只不过,在靠近樊渊时,刘协始终将一只手按在剑柄上。
这一细微的动作,自然逃不出樊渊的眼睛,只是对方能跟自己过来,已然是莫大的信任,他自然不会因此便心生怨愤。
当刘协距离自己不足一剑之距时,樊渊再次开口。
“陛下请放心,罪臣没有埋伏,也没有暗算陛下的心思。”
说完,他竟然解下自己的佩剑,远远地抛开。
瞧见这一举动,刘协心中也有些动容。
虽说这樊渊乃是用刀的,可此时此地能做出这一举动,也足以证明他的真心。
略微犹豫后,刘协将按着剑柄的手松开,而后迈步上前,将樊渊搀扶起来。
“将军如此,是何用意?”
听得刘协询问,樊渊还没开口,便先叹了口气,之前经历的种种,也快速地在脑海中闪了一遍。
“启禀陛下,李傕狼子野心,竟欲借此战杀害陛下,并将罪责嫁祸士卒和罪臣;臣心中不忿,但势单力薄,只能领命出阵。”
刘协听到此处,已然明白,但他盯着樊渊的眼神中,却并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;这种近乎冷漠的反应,让樊渊不大自在,以至于就连他后面准备好的话,竟也被咽了回去。
戛然而止的感觉可并不大好,刘协本以为樊渊会继续说,等了一会儿,见对方并没有继续的意思,索性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猜测。
“你是怕背上弑君的骂名,加上被李傕猜疑,所以才想到投奔朕,来搏一搏,是吗?”
被刘协说破了心思,樊渊却并没脸红,反而如数家珍一般说起自己的经历和想法。
“我自幼便追随父兄在军中效力,我父生不逢时,故而声名不显;可我兄长他却是个有本事、有运气的;奈何他识人不明,错信了贼人,竟真以为李傕是要拱卫京畿,便带兵与之会合一处。”
“等他反应过来,早已上了贼船,想要脱身都没机会;可即便是他认了命,那李傕仍旧不肯放心,竟在暗中派了胡封刺杀我兄长。”
刘协听着他的话,心中也有些唏嘘,虽说知道这话不尽祥实,可依旧对樊稠的死觉着惋惜。
要知道,樊稠此人可是力败马腾等人,为西凉军守住了后方;若是自己早几年穿越过来,必然也要设法收降了此等猛人。
于是他冲樊渊问道:“既然将军知道是李傕杀了你兄长,你怎么还肯为其效力?”
“非是我想为其效力,而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,我和一干兄弟,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掳夺兵权,想要活命,就只能忍辱侍贼。当时我想着朝廷无能,天子年幼;这大汉多半气数已尽,故而便也就认命了;可直到今日重遇陛下,我才知道当日的想法是多么愚蠢。”
“所以你如今是想?”
刘协并没有多说,但心中已经明白。
短暂的沉默后,樊渊再次跪倒,朝着刘协道:“罪臣情愿在陛下驾前充任一捉刀牵马之人,也不愿再侍奉李傕那厮!”
刘协笑道:“将军言重了;只是如今你弃了兵马来投奔朕,就不怕朕兵败?”
樊渊知道,两人的对话终于进入了重点。
他捏紧拳头,盯着刘协,想要看出刘协的情绪变化。
可偏偏看了半晌,刘协始终平静如常。
轻叹一声,樊渊只得将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。
“罪臣军中还有些威望,也有些兄弟,故而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