代姒下午赶到春雨剧场,是因为大哥哥宋墨丞给她发了一条消息,内容就一句话:下午两点,春雨剧场。
然后任她怎么发消息怎么打电话,他都不带回应的。
没办法,宋墨丞是宋氏大少爷,几个世家的同辈子弟没几个不惧怕他的。
代姒也怕他,不过大概是有傅希和这个同辈子弟都忌惮的大少爷在背后撑腰,所以宋墨丞对她还是好更多些,她也就渐渐的开始敬畏这个长兄。
但代姒没想到的是,来见她的不是宋墨丞,竟然是她那传闻中极其有手段的准嫂嫂陈惊赋!
下午两点,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春雨剧场门口前的大道上。
此时剧场内坐满了人,灯光熠熠生辉,正在演出的是新编京剧《青春版·红楼梦》,参演的都是名声大噪的青年京剧演员,场内一会儿有观众喝彩,一会儿有观众送花篮,热闹非凡。
而三楼的茶室内,代姒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娇弱如柳的女子闭目坐在圈椅上,细指揉着太阳穴,一副颇为头疼的样子。
“’陈王也作惊鸿赋,未必当时见洛神’。”代姒说着,坐到茶座另一边的主人位上,“常听家里姊妹说嫂嫂貌美,今日一见,果真人如其名漂亮。”
陈惊赋缓缓睁开眼,嘴角微微上扬,道:“姒姒,你不记得我了?”
代姒长睫微压,心说:我们见过吗?
陈惊赋像是看出来代姒没想起来,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,道:“四年前,我在一个雪天等了你很久,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质问你,为什么要退役。”
代姒突然就想起来了。
四年前,也就是她十八岁那年,那年她宣布退役,不再跳古典舞,她去戏曲学院上了半年的学,一个雪天,有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孩顶着风雪来找她,开口第一句就是:“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为什么要退役?为什么要放弃成为舞蹈首席?”
当时代姒怎么回答来着?
当时她急着赶回去见傅希和,所以匆匆回答了一句:“个人原因,不好意思。”
没想到命运的齿轮从那时就开始转动,当年那个女孩就是面前的陈惊赋。
代姒持着茶杯小啜了一口,等着陈惊赋继续说。
原以为陈惊赋会说什么感慨命运的话,却没想到,她竟然开口就是一句:“你之所以会退役,是因为你无法克服你心里的阴影。”
代姒眉心一紧,心里像是忽然被人揭开了伤疤一样。
如陈惊赋所说,代姒有心理阴影,这份心理阴影来自代清漪。
代清漪也曾是舞蹈首席,嫁给宋瑨珅后就退役了。
后来,在代姒十八岁生日那天,她亲眼目睹代清漪在舞台上自杀。
她以为那种眼神是代清漪在怨恨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,所以自此以后她只要一跳古典舞就会想起那个眼神。像一把刀一样狠狠扎在她心里,让她再也不敢触碰古典舞。
雾秾声色俱厉地道:“陈小姐,如果没有别的事,还请回。”
陈惊赋听到逐客令后,面无改色:“你放心,我不是来提陈年往事的,我这次来,只是想和你比舞。”
听到这话,代姒放下茶杯,茶烟缥缈升起,晕染她秾丽的脸庞,她客气一笑,道:“陈小姐,如果没有别的事,还请回。”
同样的一句话,陈惊赋听到后的反应却不同。她眉心一拧,似乎有些着急:“姒姒,我被选入国家队了,我是舞蹈首席,而且是破格录用的,因为我拿了所有我参加过的比赛的冠军,我是有资格和你比试的。”
谁都没想到,平日里优雅高贵的准宋大夫人,此刻竟然会慌张地证明,她是有资格和一个天才舞者比试的。
代姒听后,深呼一口气,郑重地道:“陈小姐,我很欣赏你对舞蹈的这份热忱,但我是不会再碰古典舞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现在是一名戏曲演员。”
“我知道,你就……没想过重新回到古典舞的舞台上?”
“我为什么要回到那个舞台上?”
“你来杭州是为了克服心理阴影对吗?既然你能克服心理阴影,就有机会重跳古典舞。”
闻言,代姒看向陈惊赋,纠正道:“我来杭州,是为了我的事业。”
“为了你的事业?”陈惊赋冷笑一声,“那留在京洛不是更好吗?”
代姒挑眉反问:“我在哪儿不是赚钱?就非得留在京洛?”
陈惊赋深吸一口气,收了一些气焰,想要表示自己是友好的,她道:“你不是只顾着赚钱的人,你想要弘扬戏曲。以你的眼界,就算是要赚钱,也不会是赚几个快钱,春雨剧场不就很好的证明了这点?”
当初代姒把演出的钱几乎都用来投资建立春雨剧场,一开始有挺多人不理解她。
不理解大概是因为:代姒那年才二十岁,刚成名不久,以她的名气,靠票房也不少赚。何必还要花大钱去建剧场?
有人就说了:“每一个戏曲演员都有一个老板梦。”
又有人说了:“即便如此,那她可以自己组戏班子,做「前台老板」,再找一个好一点的戏楼,跟「后台老板」谈好价再演出,这样多稳妥?再说了,以她和傅氏的关系,她随时去「嘉德梅雨大剧院」演出都没问题,估计连票房钱都不用分给剧院,实在是没必要花这笔钱。”
最后,代姒不仅坚持在京洛建了春雨剧场,还在上海、杭州、广州、香港也建了,目前还有其他省会城市的春雨剧场也在建造。
可是代姒之前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剧场演出过,而是给别的剧团用来演出,并且春雨剧场从未对外宣称过后台老板是代姒,只有少数人知情。
陈惊赋把玩着茶盏,缓缓道:“你手里不仅有春雨剧场,还有你个人的集团,据我所知,刚上市不久?旗下囊括了演艺、文创、文旅三大领域,每一项都很好的和戏曲结合了起来。你的事业目标,就是想要弘扬戏曲,留在京洛比留在杭州更有利,不是么?”
“所以,最大的可能,你是为了克服心里的阴影。”
代姒没说话,因为陈惊赋确实说得有七八分对。
今年六月份的时候,代姒毕业,告别了戏曲学院的老师后,重新回到了沈临渊的门下,沈临渊曾问她:“今后有什么打算?”
代姒认真想了想,回答道:“我要让那些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有机会亲近京剧,感知京剧的美好。”
在代姒心里,这世上有两种人,一种是喜欢京剧的人,一种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。
沈临渊未语先笑,道:“那你能唱好《梁祝》吗?”
别人她不会这么问,但代姒,她就一定得这么问。因为《梁祝》是经典剧目,而代姒对这出戏有阴影,她在学校整整四年,都不曾唱过这出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
原因是代清漪、顾奕琛、宋瑨珅三人之间的故事,好比一出《梁祝》,再加上代清漪生前常听这出戏,导致代姒对这出戏也有阴影,所以一直避而不唱。
当时代姒并没有回答,因为她知道她很难从阴影里走出来,不然当初她也不会放弃成为舞蹈首席的机会,改唱京剧。
直到十月初,代姒再次和沈临渊提起这件事,她说:“我想好了,我要唱这出戏。我不仅要唱,我还要把这出戏唱好来!”
于是,在沈临渊的指导下,代姒慢慢地学了这出戏。可学会与唱好是两码事,所以沈临渊提出:“你去杭州吧。”
那里是《梁祝》故事的起源地,也是她母亲和生父的故乡。有些事,她一直藏在心里也不是长久之计,终归是要去直面的。
陈惊赋忽然情绪失控:“我就不明白了,既然你能为了戏曲尝试克服心理阴影,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舞蹈克服?!”
代姒上下打量一眼,觉得此人反应有些异常,“我不过是不答应和你比舞,你为什么就情绪失控成这样?我听别人口中的你,可不是这样。”
陈惊赋像是也被戳中了伤疤,忽然沉寂了下来。
良久。
陈惊赋颓然道:“你既然不肯和我比舞,那能不能告诉我,是什么原因让你,以前选择逃避,现在却选择面对?”
以前选择逃避,现在选择面对。
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?
回去路上,代姒点开置顶,给傅希和发了条消息。
想要抱抱。
刚发出去一秒,代姒就撤回了消息。
回杏园后,代姒一想到傅希和今晚要在这儿住下,心情就好了起来,兴致冲冲地进了前厅后,结果发现傅希和竟然不在。
随后她找遍了杏园,也没看到傅希和的人影,又问遍了家里的小官儿,都说先生出去了。
“出去了……不是说好的今晚在这儿住下嘛!”代姒站在前厅忿忿地道。
说完,她坐在沙发上,双手抱着手臂,生了会儿闷气后,觉得不过瘾,便骂了出来:“傅希和!你个负心汉,你个大猪蹄子,你个狗男人!说好的今晚在这儿住的,我这跟丧偶式婚姻有什么区别!气死我了!死气死我了!”
谁知!刚骂完她就看到了庭前花下,风雪夜归人。
“……”代姒错愕地眨巴了一下眼睛,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看错。
没看错,傅希和确实回来了,他满身风雪,整个人显得比往日更加清冷。
代姒心虚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,紧接着他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,然后路过她时,看了她一眼。
代姒:“……”
完了,被盯上了。
这眼神八成是在告诉她,刚刚那些话他都听到了。
代姒紧张地咽了一下,然后在对方不注意下,像只猫似的轻手轻脚地起身。
哪想她刚走一步,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冰冰的沉音:“去哪儿?”
代姒老实地转过身,嗫嚅道:“这是我家,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。”
“哦,这是你家。”傅希和意味深长地重复。
代姒感觉头顶寒气逼近,抬头一看,傅希和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局促的手上,他就这么赤裸裸地打量着她的手。
代姒也不知怎么了,簌然就觉得那道眼光灼得她浑身发热,为了不掉面子,只能嘴硬道:“虽然这座园林是你设计的你建的,但那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。”
“哦,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。”傅希和语气玩味。
代姒崩溃,忍不住尴尬地咬住下唇,可下一秒,傅希和的目光就移到了她的唇上。
代姒:“……”
别看了,行么。
傅希和却分毫未动,只漫不经心地道:“嗯,这是你家,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”
“没有……”代姒闭眼,咬着牙老老实实认错,“有些话也不能说。”
傅希和继续发问:“什么话不能说?”
“就刚刚那些!”代姒崩溃,“能别问了吗?!”
傅希和上下看代姒一眼,忽地,他上前一步,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尖上,“宝宝,你这反应,还经得住我碰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