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王换粉苏的其他类型小说《诡骨王换粉苏结局+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龙飞有妖气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血鬼这两句话,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一个手下立刻拿了一只黑黝黝的哨子,放在嘴里使劲的吹响。哨子的声音很大,像一群乌鸦在叫。哨声穿过一片一片飘荡在上空的雾,传出很远。乌鸦哨的哨音飘过了食坊,飘过烟栏,也飘过了鸡笼。正在板屋外面仔细磨指甲的粉苏抬起头,目光有点茫然,他在回忆,因为有个岁数很大的老人好像说过,十三堂的乌鸦哨上次在西头鬼市吹响的时候,还是前清。鬼市有些骚动,很多人在朝哨声响起的地方跑,有十三堂的人,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。王换站着没有动,黑魁到板屋里拿了一把刀出来,是乡下用来铡草用的铡刀拆掉的刀片,六七寸宽,四尺长。黑魁每天除去吃饭睡觉,就在用磨刀石磨这把刀。十三堂在西头鬼市的分量,王换不会不知道,但他不能跑。一旦现在跑了,以后就...
《诡骨王换粉苏结局+番外》精彩片段
血鬼这两句话,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一个手下立刻拿了一只黑黝黝的哨子,放在嘴里使劲的吹响。
哨子的声音很大,像一群乌鸦在叫。哨声穿过一片一片飘荡在上空的雾,传出很远。
乌鸦哨的哨音飘过了食坊,飘过烟栏,也飘过了鸡笼。正在板屋外面仔细磨指甲的粉苏抬起头,目光有点茫然,他在回忆,因为有个岁数很大的老人好像说过,十三堂的乌鸦哨上次在西头鬼市吹响的时候,还是前清。
鬼市有些骚动,很多人在朝哨声响起的地方跑,有十三堂的人,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。
王换站着没有动,黑魁到板屋里拿了一把刀出来,是乡下用来铡草用的铡刀拆掉的刀片,六七寸宽,四尺长。黑魁每天除去吃饭睡觉,就在用磨刀石磨这把刀。
十三堂在西头鬼市的分量,王换不会不知道,但他不能跑。一旦现在跑了,以后就永远不要再想回到西头鬼市。
大约就是不到一顿饭的功夫,平常冷冷清清的鬼市南栅栏这里,聚起了很多人。血鬼手下二十多个快脚都到了,除此之外,还有其他十三堂的快脚,这些人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,这是血鬼的事,除非到了迫不得已,十三堂其余的盘子才会帮忙。
血鬼的手下用的全是四寸斧,二十来把斧子,映着月光和灯火光,化作一个扇面,在逼近王换的板屋。黑魁双手掂着铡刀,朝前走了走。他晚上吃了六七斤羊杂,现在也想活动活动手脚。
王换没有动,血鬼的人都到了,暂时也没有动。十三堂没有傻子,尤其是领堂的人,个个都是粘毛比猴子都精明的角色。这两年,王换的生意做的大,且很稳,若是没有一点根基和依仗,很难有这样的大手笔。血鬼到现在还不知道,王换背后是不是有人。
血鬼是抱着试探的心,但他绝对不怕,黄三响说过,早就想平掉王换的盘了,若血鬼动手,真碰到了刺,黄三响会帮忙。
血鬼微微朝后退了一步,这是示意动手的信号。他做好了打算,今天就算平不掉王换的盘,被逼到这份上,王换背后的人,也要露面。
二十来把雪亮的四寸斧都已高高举起,血鬼退后一步,持斧的快脚刚要冲上前去,人群后突然传来了花媚姐尖利的叫声。
“等等!!!”
花媚姐是被人用滑竿抬来的,她脚上穿着上海买回来的女人鞋,走不快。花媚姐下了滑竿,粉苏就在前面开路,其实这完全多余,熙熙攘攘的人群,用不着粉苏驱赶,人一瞧见粉苏的样子,便都自觉闪到一旁去了。
“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,我很少管闲事,可今天,就非要当一次和事佬了。”花媚姐穿过血鬼手下二十多个快脚,站到他们和王换中间,喘了口气,先对王换说:“阿弟,你莫惹事,这个面子,给不给阿姐?”
“我一定给。”王换也挡在黑魁身前,说道:“看他给不给。”
“你给面子,那就好了,他的事,我来同他讲。”花媚姐转过身,压下两个快脚手里的斧头,走到血鬼身边,血鬼头顶的癞痢又在流血,血迹顺着眼窝流到鼻尖,花媚姐皱起眉头,丢了块手帕过去:“擦了再说话。”
“阿姐,这块手帕,你用过没有?你要是用过,我就拿来擦脸,你要是没用过,我也不用。”血鬼接过手帕,放在鼻尖闻了闻。
“你要死啊?”花媚姐骂了一句,小声说道:“把人带走,今天这事,算了。”
“阿姐,手帕你没用过,还你。”血鬼把手帕还了回去,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说道:“阿姐,咱们十三堂,就像我身上这块皮肉,本来嘛,好好的,现在像是插了根钉子进来,不仅难受,还要流血啊,比流血更要命。真要流血,老子天天流,阿姐你月月流,没所谓的,吃几碗血红汤就补回来了,这可流的是白花花的大洋,你说我肉疼不肉疼?”
“血鬼,我不同你打嘴官司,这事你听我一句。”
“我的人都到了,退了不妥,阿姐,你是怕我走眼,踢了包着石头的布?实话讲,黄三响的人在这里,有什么,他不会看着不管。”
“血鬼,你真是想死么?”
“你都喊我血鬼了,我本来就是鬼,鬼会怕死?”
“唉……”花媚姐叹了口气,忍着血鬼头顶癞痢散发的臭味,朝他跟前凑了凑,小声说道:“跟我来,我带你看样东西,看完,你还要动手,就由你。”
花媚姐说完,起身就走,血鬼微微一沉吟,跟了过去,毕竟都是十三堂的人,尤其花媚姐,能不得罪,还是不得罪的好。
花媚姐带着血鬼,走到了眉尖桥的桥头。河风很大,花媚姐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被吹乱了,她背对着桥下的眉尖河,对血鬼使了个眼色,示意血鬼朝河里看。
血鬼朝桥下的河面望去,贴着河岸的地方,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艘小乌篷船。船又小又破,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。
“阿姐!”血鬼楞了一下,眼睛瞬间睁大了,不知是河风太猛,还是他心里哆嗦,血鬼猛的抖了抖:“这船!什么时候来的!?”
“我劝你忍一忍。”花媚姐可能也不想在这里多呆,径直顺着来路朝回走,一边走一边说道:“我想,你该服龙头的吧?否则,你也不会每年给他交奉例,有事了听他调遣,对不对?”
“除了你,十三堂谁能不服龙头。”
“莫说废话,同你讲,那小子刚到西头鬼市,开始朝古行伸手时,龙头就盯上他了,他要是颗好拔的钉子,会容他留到现在?血鬼,你真动了他,那条船,会来找你。”
血鬼不说话了,心里却在咒骂那条见鬼的破乌篷船。
等回到原处,血鬼的脸色很难看,花媚姐顾着他的面子,让人先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给轰散。等人群散去,血鬼带着自己的人从南边走了。
“阿弟,没事了,你做你的生意。”花媚姐不想在外面多说什么,交代了两句,转身要走。
“等一下。”王换回到自己板屋,端了两只大玻璃瓶出来:“阿姐,秃黄油。”
花媚姐笑了笑,让粉苏去拿。粉苏鼓着腮帮子,很吃力的抱着两只玻璃瓶走了。
血鬼带着人离开,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,但王换没有走,四平八稳的继续坐在小桌前。虽然走的走,散的散,暗中却有很多眼睛在盯着他,现在就走,即便走的从容,也意味着示弱。
一直到过了子时,王换才招呼黑魁收摊。黑魁将板屋拆了,木板都堆到栅栏底下,又把屋里的东西归置到大竹筐中,背在身上。两个人穿过三道街,来到小院,王换掀开那口枯井的井盖,坐在井沿边,从旁边摘了一条小黄瓜。
等到黄瓜吃完,他冲着井口说道:“老断,搬家。”
一件一件用软布和草纸包裹着的瓶瓶罐罐,从井底运出,再放到黑魁推出的一辆小车上。这些日子为了凑钱,货出去不少,只剩下了十余件。等这些瓶瓶罐罐全都运出,那个双腿齐根而断的老头儿,徒手攀着井壁,快的像一只壁虎,蹭蹭的蹿了上来。
月光明亮,黑魁抛了个酒瓶给老断,老断也顺手摘了条黄瓜当下酒菜。他没有腿,身子就剩半截,但两条手臂粗的吓人,手掌也特别大,蒲扇似的。
老断吃完了黄瓜,喝了半斤酒,抹抹嘴,一句话不说,用手撑着地面,挪到墙根。没有腿的人,行动必然不如四肢健全的人快,老断却是例外,正因为没了腿,他的身子很轻,手指扣住墙壁上细小的砖缝,飞快的攀上墙头。一攀上墙头,老断宛如飞檐走壁,瞬息之间,已经消失在夜色中。
黑魁推起小车出门,王换反手锁好院子,两个人顺着院外那条小巷朝西走。
他们走出去大约二十步远,一道几乎融化在夜色中的影子,悄然尾随了过来。影子移动之间,脚步比猫的脚步都轻,丝毫没有任何声音。
王换和黑魁走到小巷的尽头,朝北边转了个弯,影子加快速度,想要跟上,这时,将要转弯的王换停下脚步,从口袋掏出一包烟。尾随的影子机敏异常,立刻也停下脚步,紧紧贴着墙壁。
他站的位置很巧,恰好便是月光洒落下来的死角。
王换叼着烟,用洋火点燃,深深抽了一口。那道黑影屏气凝神,只有眼睛在暗夜中散发一点点微弱到察觉不出的光。
但黑影完全没有料到,也完全没有看到,自己身后那面墙壁的墙头,静伏着没有双腿的老断。
透过老断乱糟糟的头发,能看到他的眼睛,老断的眼睛是灰色的,没有一丝光彩。
王换抽了两口烟,迈步转过拐角。尾随的黑影立刻一动身躯,想要跟上。
伏在墙头的老断也动了,一只手搭着墙头,另一只手垂下来,在影子面前轻轻划过。影子没有防备,因为他想不到,这世上能有人无声无息的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还不被察觉。他仅仅能看见一只大的有点离谱的手,还有这只手的手指夹着的一把三寸长的小刀。
老断收回手,攀着墙头穿行,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。
墙根下,影子倒在血泊中,脖颈被划开一道恰到好处的伤口,血流了一地。
面对王换的慷慨,天九似乎没有感恩涕零的表情,他只是郑重其事的看了王换一眼。
“走吧,拿钱去救你的兄弟。”王换并未失望,因为他知道,嘴上不说谢的人,一般都把谢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。
“这个情,我记下了。”天九拱了拱手,提着钱袋离开了板屋。
王换自己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,油灯依然在燃烧,映照着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的影子。王换还是看不到自己的影子,他觉得微微有点头晕,深深吸了口气,坐到了板屋的外面。
老断和老瞎子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,鬼市一如往昔,看不出什么异样。王换坐了一会儿,就见卫八提着一只烤好的荷叶鸡,走了过来。
“生意不好?”
“自从我开始烤鸡,生意就好的不得了,可我今天不想做生意了。”卫八扬了扬手中的荷叶鸡,说道:“我出菜,你出酒,喝一会儿,聊一会儿。”
两个人重新进了板屋,酒是现成的,卫八把荷叶鸡撕开,一股香味就弥漫出来,让人食指大动。
卫八给王换分了一半鸡肉,等王换倒酒的时候,卫八皱皱眉头,嫌酒杯太小。
“瓶子给你,对着瓶子喝吧。”
卫八一点都不客气,拿起酒瓶子,一仰脖就喝下去一小半,王换看的有些眼睛发直,西头鬼市里酒量好的人,王换见的多了,可从来没见过卫八这样拿白酒当白水喝的主儿。
“你能喝多少酒?”王换看到卫八这个样子,感觉对方酒量肯定不小。
“我?”卫八咂咂嘴,似乎在回味酒香,他想了想,说道:“最多的一次,是我从外地回家的路上,掌船的船家把我给激住了,他船上的酒坛子能装九斤九两,我一下喝完了。”
“九斤九两......”王换暗中咋舌,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出来的,王换会觉得对方在吹牛,可从卫八嘴里说出来,王换竟然毫不怀疑。
他真的相信,卫八能一次喝下去九斤九两白酒。
卫八咧嘴一笑,抓着半只鸡,开口大嚼,嚼两口,再拿两口酒送一送,不到十分钟时间,一瓶子酒喝的干干净净。
王换又拿了一瓶,放到卫八面前,卫八打开瓶子,手突然一顿,他慢慢吐出一小块鸡骨头,抬眼看看王换。
“你好像不太对劲。”
“怎么不对劲?”
“我能看见我的影子。”卫八转头看看自己留在地面上的影子,又看看王换:“你却没有影子。”
王换不由自主又对卫八这个人产生了新的想法,卫八看上去粗枝大叶,是个江湖草莽,但这一瞬间,王换突然觉得,卫八的心,比头发都要细。
“的确,遇到了些麻烦。”王换知道卫八已经看出来了,干脆就没有隐瞒。
“什么麻烦,说说看。”卫八又拿起酒瓶子,咕咚咕咚喝了两口。
王换把事情大概说了说,卫八不动声色的听,听完之后,他丝毫不以为意,说道:“找不出来那个人?我就不信,这世上还有找不到的人。用不用我给你帮帮忙?”
“那很有可能是十三堂的人,你刚到西头鬼市,没必要招惹他们。”
“我不管十三堂还是十四堂。”卫八笑了笑,说道:“我也不是白帮忙,我帮了你,你也得帮帮我。”
“那块铜牌?”
“对,那块铜牌。实话说,我没什么钱,若我能自己找到铜牌,那是最好的,若铜牌在别人手里,你想办法弄过来,无论是抢,还是花钱买。”
“你这个脾气,会得罪不少人。”王换突然想起来,当时薛十三带自己去那条游船上见的那个女人。
那女人是杜家的主事者,王换临走的时候,那个叫杜青衣的女人曾托他杀了卫八。卫八如果不是把人得罪的狠了,人家也不会要他的命。
“混江湖的,有几个不得罪人?又有几个手上是干干净净的?”卫八喝着酒,说道:“今晚你回家的时候,我跟着看一看。”
两个人喝着酒,聊着天,王换想了想,卫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这次肯帮忙,也算是示好,他一直犹豫着,该不该把杜青衣的事情告诉卫八。
祸从口出,这是江湖人都明白的规矩,可王换不想欠卫八那么大的人情,左思右想,他觉得,还是要点点卫八。
“最近,也有别的人在找那样的铜牌。”
“什么人?”卫八果然在意了,放下酒瓶,眉毛不易觉察的挑动了一下。
“我不认识,是听别人说的。好像是杜家的人,还是个女人。”
卫八听到王换的话,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,嘴角随即泛起一丝笑意,那表情,似乎不是紧张担忧,而是一种渴望和期待。
王换顿时也搞不明白卫八和那个杜青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,但他明白,卫八其实是个聪明人,只要这么说上一句,他心里就有数了。
两个人喝了好半天,卫八也不拿自己当外人,躺在板屋里睡觉,王换自己坐到外面的摊子跟前,朝远处的鬼市眺望着。
连着下了两天雨,等雨停之后,鬼市的人像是比平时都多了些,这一眼望过去,在熙攘的人群中,王换一眼就看到了粉苏。
粉苏永远都是那么清奇,那么出众,即便在喧闹的鬼市里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华。可能是身上的脂粉扑的太浓,粉苏一路走过,迎面而来的行人就纷纷自动躲闪,给粉苏让出一条路,等粉苏走了,人家还在背后追着看。
但粉苏丝毫不以为意,只顾自己走自己的路,目不斜视。他从鬼市两排长长的板屋之间一路走过来,快到王换的板屋跟前时,粉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,才挤出了一丝笑容。
“阿弟,富贵斋的五色蜜饯,你来尝尝。”粉苏拿了一只六角盒子出来,放到王换的桌上,自己取出丝帕,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。
“劳你跑这么远的路。”
“人家跑点路算得了什么?只是怕你不领情呢。”粉苏收起丝帕,又取出一面小镜子,左右照照自己的脸,说道:“前次叫你请我吃一碗头汤面,你还推三阻四,这笔账,我一直记在心里呢。要不是阿姐叫我过来,我才不肯来,顺便说一句,这盒蜜饯,可是阿姐给你的,不是我给的。”
王换的精神不好,但看看粉苏的模样,再听听他的话,还是忍不住笑了。
“笑什么?你总觉得自己笑起来比别人好看?”粉苏收起小镜子,趴在王换桌上,左右看了一眼,小声说道:“阿姐现在不方便露面,她叫我和你说一声,最近不太平,你凡事小心。”
王换点了点头,花媚姐的脾气,王换还是清楚的,做事比较谨慎,她让粉苏带来这句话,其实也正是告诉王换,十三堂可能要对王换动手。花媚姐本身就是十三堂的人,能带来这句模棱两可的话,已是对王换分外的照顾。
王换和粉苏说了会儿话,粉苏就急着回花媚姐那里,等到粉苏走了之后,王换在周围转了一圈。
周围还是很平静,老断和老瞎子一定隐藏在附近,时刻寻找着那个暗算王换的人,但他们肯定暂时没有找到。
如此这般,一直熬到了鬼市下灯,两排板屋一座接着一座的被拆掉,卫八似乎也睡醒了,从板屋走出来,伸了个懒腰。王换和黑魁把板屋拆掉收好,卫八就跟着他们,一起朝西头城走。
“你跟我走的近,十三堂以后没准也要找你的麻烦。”
“那就叫他们来试试。”卫八捏了捏自己的拳头,一阵骨结噼噼啪啪的轻响,便如鞭炮般响成一串。
他们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,一路走,一路说着话,这个时候的西头城,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,一直走到西条胡同外面的那条小街时,也没有什么动静。
小街冷冷清清,从这头能一眼望到那一头,王换看看卫八,说道:“跟了一路,也没看出什么?”
“就像你说的,那人藏的很深。”卫八一双铜铃般的眼睛,在四周慢慢的扫视了一圈:“我不知道你信不信,我能感觉出来,那人,一定就在附近。”
“我信。”
“先给我放句话,若真找到这人,是不是直接杀了?”
“这也只能等找到再说了。”
卫八没有回答,两只手捏成拳头,又是一阵骨结的爆响声传出。他的外功练的非常好,而且,卫八绝对不是那种只顾埋头苦练的人,他必然有超常的天赋。凡事不努力,一定不能成功,但努力了,却也不一定能够成功。天生的底子是那样,努力只是外因,就譬如一块烂木头,雕的再精美,也终究卖不上价。
“那你仍旧是不相信我?”卫八的骨结响声结束,笑着看看王换:“我和你说过,藏的再深的人,只要在附近,终究还是要露出马脚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王换的话刚刚问出口,卫八突然动了,壮硕的身躯灵动的难以想象,整个人如一只虎,一阵风,闪电般的扑向了小街左侧的一张破破烂烂的肉案。
卫八出手快如疾风,那种身形速度,让王换叹为观止。
静静的小街,看不到半个人影,电光火石的一瞬,王换察觉到,卫八猛扑过去的,是白天在小街街边摆摊卖肉的肉案。肉案沉重老旧,沾满了血污油渍,丢在街边也没人会偷。
肉案周围空无一人,只在旁边趴了一条黄狗。这条黄狗王换见过,平时总在肉案周围晃悠。
卫八的身形似乎和王换的心念转动的一样快,风驰电掣般的冲到了肉案跟前。
这一刹那,王换终于看出来,卫八要对付的,就是那条趴在肉案下的黄狗。
卫八来势汹汹,那条黄狗一下炸毛了,从地上翻身爬了起来。卫八的速度太快,拳头太猛,黄狗面对卫八的铁拳,竟然人立而起,两条后腿撑地,噔噔的倒退。
嘭!!!
它退的再快,也不可能有卫八快,当黄狗退到肉案后边的墙角时,卫八的拳头已经砸了过去。
谁都不知道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道,黄狗的脑袋似乎被一拳砸的稀烂。
黄狗被砸的倒飞出去,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墙壁上。在黄狗撞到墙壁的同时,一片如同淡墨般的影子,从黄狗身上飘出来,贴在墙壁上面,急速的朝上移动。
“还想跑!”卫八冷笑一声,抬腿就追了过去。
那片淡墨般的影子移动的极快,一眨眼的功夫,已经到了墙头,卫八虽然迅速,却终究比不上影子。
当影子飘上墙头的那一刻,老瞎子的身影突然闪现出来。他带着那副用墨汁涂黑的眼镜儿,满是眼白的眼眶里,又翻出了那一双如黄豆般大小,又红的像血般的眼珠子。
老瞎子出现的恰到好处,正巧挡住了影子的去路。影子轻飘飘的,如同一片薄雾,老瞎子一抬手,举起自己的盲杖,盲杖的一端,露出一截发黑的刀尖,在影子将要飘走的时候,横空一划。
这一片淡墨般的影子,顿时像是被划成了两片,与此同时,从大约五六丈之外的一所民居里,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。
老瞎子收回盲杖,一言不发,老断就跟在他身后,等那声惨叫传出时,老断的身影一闪,便隐没在了黑暗中。
“好了,好了,总算是找到了......”老瞎子用盲杖探路,从屋檐慢吞吞的走到墙头上,王换过去接住他,把他弄回地面。
卫八收回了拳头,站在墙根,看着那条脑袋被打的稀烂的黄狗。老瞎子走到卫八身边,侧着脸,似乎在倾听什么,过了一会儿,他才说道:“年轻人,好眼力,好身手。”
“碰巧了而已。”卫八收回目光,说道:“以前在老家时,正巧遇见过类似的事儿。”
老瞎子用盲杖在黄狗身上扒拉了几下,紧跟着,一块小小的镜子,从黄狗的嘴巴里被扒了出来。老瞎子捡起小镜子,放在自己墨镜的前面晃了晃。
镜子只有一颗龙眼那么大,已经碎了,老瞎子把镜子的碎片抖落开,抛到一旁,说道:“没事了。”
王换总算松了口气,那个暗算他的人,果然有一套,卫八,老瞎子,老断,三个高手合围,才算把他给揪出来。
三个人站在肉案这边等了片刻,老断便贴着墙头跳了下来。老断的身上,粘着刚刚留下的血迹,蒲扇般的手掌一挥,露出指间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。
“没杀掉他,被他逃了。”老断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尴尬,紧跟着,像是要找回脸面一般的说道:“不过,削掉了他四根手指。”
“你没事了,我也该走了。”卫八抬眼一望王换,咧嘴露出一口白牙,笑道:“你欠我个人情,也得替我帮帮忙。”
“这个人情不好还,那个杜青衣要对付你,你能应付得了吗?”
“我不怕她。”卫八嘿嘿一笑,扭头走了。
王换他们回到西条胡同的家,几个人合计了一下,老断没能杀了对方,也没有抓住对方,但根据先前的猜测,对方多半是十三堂的温先生。温先生如今重伤,两边的仇结的更深,看起来,是要再做一下准备了。
王换休息一夜,第二天到鬼市之后,先去找了阿苦。阿苦的腿依然没好,每天只能坐在后面的板屋里看人喝酒。
王换来的时候,拿了一个小包。小包看着不大,但是丢在桌子上时,却震的桌子山响。
包里的东西散落出来,都是十两一根的金条,阿苦和师爷看到小包的那一刻,笑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。
“上次的货,出了一些,没能出完,货太多,一次出完,一定会走漏风声。”王换坐下来,抓了一把蚕豆,他觉得有的老话说的当真没错,近朱者赤,跟着苦田这些人,就渐渐习惯了用蚕豆当零嘴:“大洋太重,都换成了小黄鱼。”
“小黄鱼好,很好。”阿苦拿起一根小黄鱼,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:“我喜欢金子的颜色。”
“金子虽好,拿在手里,也烫手的。”王换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跟阿苦说了。
“黄三响,多半是疑心了,却又抓不到证据。”师爷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,说道:“他就只能这样暗地里下手,咱们不能不防了。”
“阿弟,你说,怎么搞。”阿苦摸了摸自己的光头,想要喝酒,却又碍着腿伤,砸了咂嘴,说道:“十三堂把枪口对准你,也就是对准了我们,先前咱们便说好的,只要你一句话,我们这边的人,调给你用。”
“现在能怎么样,十三堂终究还是没有明着撕破脸皮,咱们不能主动打上门去,总还是要防守,我再去跟道人通通风,这些日子,你们都要小心一些,鬼市里要多留点人,一旦有了什么麻烦,不至于被人踩到头上。”
王换在这里坐了一会儿,把该说的话都说了,之后就去了道人的板屋。前两日下雨,鬼市没生意,道人也没生意,等天气放晴,生意又好了起来,手下的人几乎都出去了。
王换把事情又跟道人说了一遍,道人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,坐在那张大桌子跟前,不停的吃吃喝喝。等到王换说完,道人擦了擦嘴,说道:“老子本来是没事的,十三堂也没找我麻烦,就是被你拉上了贼船,现在没事也惹得一身骚。”
王换笑了笑,道人就这脾气,嘴上絮絮叨叨的,其实已经把事情装到了心里。
王换在道人这里蹭了一顿饭,然后回自己的卦摊。走到烟栏附近时,王换的目光一凛,他猛的看到那个叫做杜青衣的女人,带了几个手下,朝着食坊走了过去。
杜青衣,一定是去找卫八。王换心里还念着卫八帮自己的忙,害怕他吃亏。等看见杜青衣转到食坊里面,王换立刻跟了过去。
食坊的人很多,王换扫了一眼,小茶碗又没有出摊,可能是在家里照顾病人。
杜青衣这些日子应该一直都在鬼市附近,把鬼市的大致情况都摸透了。她一进食坊,径直朝着角落中卫八的摊子走过去。
杜家是个江湖家族,杜家的人身上带着一股匪气,这几个人一出现,食坊里那些见惯了风风雨雨的老人就开始招呼自己的客人朝后躲,感觉是要打架。
王换跟了过去,却暂时没有露面,他知道杜家的势力,尽管杜家离这儿还远,可杜青衣这种人,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,若不到万不得已,王换就打算隐忍。
卫八看见了杜青衣带人过来,却没有躲闪的意思,依旧在炭火上烤着被荷叶泥巴包裹起来的鸡肉,一直等杜青衣走到了自己跟前,卫八才抬起头,冲着杜青衣一笑。
“很久没见了,还好吗?”卫八把手中正烤着的鸡子晃了晃,说道:“自己找个座儿坐了,稍等等,这个烤好了给你吃。”
“我不吃,我来,只问你一句话。”杜青衣冷着脸,说道:“西头城这块地盘,我要来闯一闯,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你。”
“那你想怎么样?”
“你现在就走,否则......”杜青衣咬了咬嘴唇:“我立刻杀了你!”
“为什么要杀了我?是想杀我灭口?”卫八仍是挂着脸上的笑容,抬头一瞥,说道:“你是怕你男人知道些什么?”
“闭嘴!”杜青衣的脸色顿时白里透青:“你再胡说八道,我!”
“你怎么?你还要怎么?”卫八摇了摇头,又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,你心里恨我恨的要死,却又不舍得杀我,是不是?我问你一句话,你现在的男人,就真的比我还要强?”
杜青衣一张脸青红闪烁,她可能没想到卫八会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,
“想杀我,就来,我在这里,哪儿都不去,等你来杀我。”卫八把鸡子外面裹着的泥巴敲碎,撕下一条鸡腿,递给杜青衣:“吃吧,你当年给我一口粥,我今天还你一口肉。”
杜青衣猛的一转身,一边朝食坊外走,一边大声说道:“你们都听好了,我姓杜,是杜家的人,现在我们杜家放句话出来,无论是谁,无论用什么法子,只要杀的了这个人,我们立刻付三千大洋!”
快到正午时,青笋山那条蜿蜒崎岖的盘山小路上,薛十三正在朝着峰顶走去。
如今才四月,天气已经暖的让人留不住外衫,薛十三爬了很久,汗如雨下。汗水顺着额头渗进他那双柳叶一般的眼睛里,一股火辣辣的酸胀,便在眼中轰然爆开了。
他眯着柳叶眼,抬头望了望,眉尖河畔的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,薛十三的眼睛平时是眯起的,除非见到值得他开眼的货,他才会破例睁圆眼睛。
青笋山的山顶上,站着一个人,估计是在这儿站了很久了。薛十三满头大汗的走到盘山小路尽头,一步跨上峰顶时,那人的眼皮子才动了动。
今天很热,薛十三恨不得连贴身的短褂都给脱掉,但站在峰顶的那人,居然还戴着一顶毡帽,身上反穿着薄羊皮袄。
北蛮子……薛十三在心里朝对方啐了口唾沫,被汗水沾染的柳叶眼睛里,跳脱出了一丝发自心底的轻视和不屑。然而,在看见对方手里紧紧握着的三尺来长,三寸来宽,被粗布包裹着的长布条时,薛十三的眼皮,便微微的跳了跳。
尽管裹着粗布,但薛十三看得出来,那是一把精钢百炼的关山刀,锋利的无以复加,只需一刀,就能把人的脑袋齐刷刷的砍下来。
比关山刀更要命的是,戴毡帽的人的右手,仿佛跟手里的关山刀连为一体,出刀使刀,和动动手指一样轻便,快捷。
薛十三非常愿意相信,戴毡帽的关中刀客只要察觉出有一丁点不对头的地方,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,自己的脑袋,可能就要顺着山路骨碌碌的滚下去。
今天这事,恐怕要担那么一点点风险,薛十三暗暗咬了咬牙,他非常愿意相信戴毡帽的关中刀客能闪电般砍下自己脑袋,但他也非常愿意相信,在自己算无遗策的精心计划下,一定不会出错。
“老哥。”薛十三快步朝前走了走,迎向了毡帽,心中的不屑还有对毡帽的一丝畏惧,让薛十三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诚挚热切。
毡帽抬起头,眼睛从帽檐下出现于薛十三的视线中。毡帽的眼睛很大,铜铃似的,脸颊上长着一副浓密的络腮胡。
不知道为什么,在看见毡帽的真容时,薛十三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清晨出门时,在香堂里供拜的关二爷。
他心里想笑,觉得自己把毡帽和关二爷想到一处是可笑的事情,关二爷赤面长髯,毡帽的胡子跟二爷相比,差得远了。
“你就是薛十三?”毡帽很淡然,他可能想极力掩饰自己的口音,但他的关中口音太重了,想掩饰都掩饰不住:“听人说,你不怎么靠得住。”
“既然这样?那何必还来赴约?”
“找不到别的买主。”
“那就对了。”薛十三噗嗤笑了,这个毡帽实诚的有点离谱:“西头鬼市的外五堂,能接你生意的只有我,我也是外五堂的人,同行是冤家,你去找同行打听我的为人做派,能打听出什么好话来?”
“我不怕你耍花枪。”毡帽的右手握着被包裹住的关山刀,他尝试过,自己出刀杀人,比有些人用枪杀人还快。
“老哥,谈正头吧。”薛十三不想浪费太多时间,在一块略平坦的石头跟前蹲下来,取了个钱袋:“引线(中间人)说好了价,这一百块大洋是定金,等货验过,你把货跟定金都带走,明天到我铺子里取剩下的钱,到时,再把货交给我,老哥,我把话说到这里,你还觉得我是靠不住的人?”
说着话,薛十三将钱袋里的银元一股脑倒了出来,雪亮的银元在石板上蹦蹦跳跳,叮当作响。随手拿起一枚,指尖捏住,放在嘴边一吹,便能听到那阵比秀眉楼红倌人发嗲还要悦耳的声响。
“这年头,外面乱,赚钱越发不易了。”薛十三一枚一枚的将银元捡起来,重新装入钱袋,如此虽然麻烦,却点清了银元数目,也验查了真伪。一百块银元全部装好,薛十三掂了掂钱袋,望向毡帽:“老哥,你瞧清楚了吧?”
薛十三的举动,毡帽全都看在眼里,论理说,薛十三所做所说,挑不出什么毛病。只不过毡帽始终瞧他不怎么顺眼,冷哼了一声,不情不愿的取出一只盒子。
盒子放在石板上,毡帽亲手打开了盒盖,阳光从正头顶直落下来,盒子里的软布一掀,一片绣的疙疙瘩瘩的铜绿,便映入了薛十三的眼帘。
“老哥,有些话,引线对我讲了,不知道对你讲了没有。”薛十三在衣襟上擦了擦手,轻轻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,慢慢的旋转一圈,一边端详一边说道:“这个,可不是爵,是角,角比爵少了流和柱,看着差不多,其实差得多,引线跟我说,你嫌我欺生,把价压的太低,说句实话,我这个价,是很公道的,一分价钱一分货,你再随意去打听,整个西头鬼市,若有人出价比我出的还高,你拆我的招牌。”
“不要啰嗦,你只看货,要还是不要,一句痛快话。”毡帽颇不耐烦,天的确热,他却始终不肯摘掉毡帽,不肯脱下薄皮袄,黄豆大的汗珠不时从头上渗出,他的嘴唇略略有些干裂,忍不住咂咂嘴巴,想化点唾沫咽了润润嗓子。
“是真货。”薛十三把东西放回盒子,他那双细长的柳叶眼,冠绝外五堂,即便刚从坑下带上来的“周家货”(青铜器),绣成一大坨,薛十三过眼过手,便知真假。
“要了?”
“要了,老哥,这不像是关中的东西,周武王分封八百诸侯,镐京周围,全是公爵侯爵封国,公侯是不用角来喝酒的。”薛十三将盒子推到毡帽面前,又把装着一百块大洋的钱袋递了过去:“明天破晓,西头鬼市散了之后,随时可到我铺子里取钱。”
毡帽收起盒子和钱袋,转身就走。薛十三的柳叶眼睛,想要睁圆,却忍住了,他取下腰里挂着的一只酒葫芦,打开盖子,闻了闻。
他看着毡帽朝山路走去,同时暗中数着毡帽迈出的脚步数。薛十三有些紧张,他感觉,毡帽走出去五步之后若还不回头,今天的事,多半就要搞砸了。
一滴汗水,顺着薛十三的脸颊流淌下来,薛十三浑然不觉,眯着眼睛,盯着毡帽的脚步。
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
毡帽走到第五步的时候,居然就真的停住脚步,回头看看薛十三,还有薛十三手里的酒葫芦。
“这里是米酒,太淡,我兑进去四两白干,解渴,还能过口酒瘾。”薛十三拿着葫芦喝了两口,冲毡帽一举葫芦:“老哥,来一口。”
毡帽的喉结动了动,从青笋山顶峰下山,再走到引线给安排的住处,起码还要五个小时,腰里的水囊已经空了,渴的要死,要没有酒水垫垫,怕是很难熬。
毡帽迟疑了一下,看见薛十三又拿着葫芦喝了一口,便不再犹豫,走过去,接过葫芦,先倒了一点在自己手心。
米酒兑了白干,薄薄的乳白色被稀释开了,有米酒的甜香,也有白干的醇厚,毡帽用舌尖尝了尝,居然很顺口。
他拿着葫芦一通猛灌,葫芦能装一斤半酒,毡帽一口气喝下去一大半,酣畅淋漓。喝罢,毡帽打了个嗝,那股甜香,仍在嗓子眼回荡。
“酒钱给你。”毡帽从薛十三付的定金里取了一块大洋,连同酒葫芦一起丢了过去,然后大步朝着下山的小路走去,再不回头。
薛十三看看酒葫芦,又看看地上的一块大洋,摇了摇头,又叹了口气,抓把土,将银元埋了起来。
“死人钱,收了不吉利……”
薛十三取了个小瓶儿,抿着嘴喝了一口,只一小口下去,腹中随即翻江倒海,哇的一声,开始呕吐。
他吐的极为辛苦,也极为难受,半跪在地上,双手使劲撑着地面。腹中秽物,口水,鼻涕,眼泪,不约而同滚滚而下。
腹中的早饭全被吐了出来,薛十三眼睛里溢满眼泪,吐的连头都抬不动。隐约之间,他突然发现,自己早上吃的那碗鲜虾云吞里,虾肉居然少的可怜。
薛十三把胆汁也吐出来的时候,心里决定,回去找刘福记的老板讨个说法,早饭钱是给足了,可云吞却没有往日的虾肉多,这个亏,薛十三是绝不肯吃的。
十几分钟过去,薛十三把能吐的东西全都吐掉,顺手抹了抹嘴,只觉得头晕眼花,双脚抽筋。
他勉强站起身,踉跄走到小路路口,朝下看了一眼。毡帽倒在前头大约七八米之外,身子已经不动弹了。
薛十三很高兴,若不是吐的筋疲力尽,他很想哼唱两句。
他和引线商量好的,毡帽今天出发时,引线给他吃了一碗重油重辣的油泼面,还有一碗用地参熬出来的鸡腰汤,水囊虽然装满了水,但引线悄悄弄破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洞。毡帽走到青笋山脚下,水囊的水已经无声无息的流出了一大半。薛十三又故意来迟,算准了毡帽等的嗓子冒烟时,他才缓缓上山。
酒葫芦的米酒中,放了一点点酒炒的麻黄与天南星,还要再放一点画龙点睛的番木薯芽,沾唇便死的番木薯芽与其余两味药的药性相冲,使得毒发的时间,稍稍推后了一些。
也正是这推后的点滴时间,足够薛十三把自己喝下的那两口米酒全都吐掉。
薛十三歇了片刻,掏出事先带来的一大块熟牛肉,一边啃,一边走到毡帽的尸体旁。他有点惋惜,毡帽的刀法一定不错,现在,那把锋利无比的关山刀,只能给毡帽陪葬了。
他取走了毡帽身上的盒子,还有定金,顺手把毡帽的尸体从小路推到了山崖下。等做完这一切,薛十三还是觉得恶心,想吐。
这种滋味不好受,可是,要是吐一次,便能到手一件几百大洋的货,毡帽情愿每个小时都吐一次。
薛十三勉强吃了几口牛肉,慢慢的下山,现在是下午一点半钟,他还要等等,等西头鬼市开张。
粮船那边,总体情形还好。五只人面猴,都是苦田人训出来的,一闻血腥气就会发狂。粮船上保货的人虽然身手都不错,可没有人见过人面猴,也没有人的身形比人面猴还要快。
“猴老爷当年训人面猴时,听说在人面猴的爪子上镶了刀片,挡者披靡。”师爷看到情形稳定,话也多了起来,说道:“这几只人面猴,岁数还小,等再大些,咱们也试试在爪子上镶刀片。”
王换没有答话,人面猴的爪子,本就尖利,抓住人身上的皮肉,一扯就扯掉一大块,若是再给它们的爪子镶上刀片,那简直就是人间杀器。
“可惜啊。”师爷似乎有些遗憾,看了看阿苦,又看了看王换,说道:“这几只人面猴,都是公猴子,岁数大一些之后,脑子就更活泛,到了那时,再想牢牢的驾驭它们,便是件难事,况且配不了窝,死一只就少一只,所以,想用这些人面猴,就得抓紧时间,趁着这两年,多做几件大事出来。”
“这些事,王换阿弟比我们想的都明白。”阿苦笑着说道:“咱们苦田人没本事,才会养人面猴,王换阿弟却养人,人养好了,比人面猴更厉害。”
王换还是不答话,只是注视着粮船那边的动静,自己已经上了阿苦的船,那么就要尽力保证这次劫货不会失手。若真留下些蛛丝马迹,被十三堂的人查出来,凭黄三响的脾气,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。
情形依然乐观,人面猴凶狠且灵活,水性又很好,在水面与粮船之间不断的上下出没,师爷和阿苦说话之间,又有两个人被人面猴抓的稀烂,躺倒在粮船上。
“货在右边那条粮船上面。”王换看了许久,扭头对阿苦说道:“一定在。”
“你能看得出来?”
“你信还是不信?”
阿苦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,立刻打了几声呼哨。苦田人的呼哨,和王换他们用的鸟鸣一样,都是传递讯息的手段,苦田人根据阿苦的呼哨,便能听明白,阿苦要做什么。
呼哨声尚且回荡在河面时,东边那条小船陡然加速,直接冲向了右边的粮船。小船上的苦田人暂时没有露面,但有人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。几只人面猴听到这阵嘶嘶声,立刻跳入水中,转眼间便聚拢到了右边的粮船周围。
粮船上只剩下五个人,提着刀在甲板上来回的游走,这几个人根本挡不住人面猴。但黄三响挑出来的人,都悍不畏死,已经落尽下风,却没有人逃走,依然在顽抗。与此同时,左手边那条粮船上的几个人也在跃跃欲试,想要转移到旁边的船上帮忙。
“尾巴还没找到,船又开了这么远,不能等了。”阿苦扭头看看小二,轻轻的点点头。
小二在脸上挂好帘子,二话不说,转身就从船舱出来,跃入水中。小二看着是很有力气的,水性竟也出奇的好,顺着南流的河水,很快便游到了粮船那里。
他攀着船身朝上爬,如同一条墙壁上的壁虎,又快又稳,三下五除二便翻身上船。船上的几个人正在想办法跳水游到另条船上,等小二抖着河水站在甲板上时,这几个人都楞了楞。
看着憨厚敦实的小二,一瞬间便化身成了一头下山捕食的猛虎,一拳头砸在一个人的胸口。拳头和铁锤一样,这个人似乎还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,仰头倒在甲板上,进气多,出气少,眼见已不能活了。
剩下四个人一起扑向小二,小二没有武器,只有一双拳头。他的拳头快,而且力道很足。一拳砸向面前最近的那人。
这几个人显然不是头一次跟人动手,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。小二出拳时,身后一个人舞着刀砍过来,小二若是自保,就必须收拳退回。只等他退回时,身侧两人就会精准的卡住时机,左右夹攻。
他们只觉得稳操胜券,但小二的举动,出人意料。面对身后那把呼啸而来的刀,小二根本没有回头,也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,自顾自的捏紧了拳头,依然对着自己的目标。
嘭!!!
面前那人躲不开了,又被一拳砸在额头,这人死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,便是小二那张被帘子遮盖住的脸。
小二虽然打死了自己的目标,可身后那一刀,同样躲不开了。持刀的人咬紧牙关,一刀便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气。
刀子重重落在小二的后背,然而,持刀的人却没有看到鲜血飞溅,他只觉得这一刀似乎砍在了一块蒙着生牛皮的石头上。刀子一刹那间便反弹回来,差点脱手而飞。
小二猛一转身,嘭的一拳,又打在持刀人的胸口。持刀人直接被打的倒飞出去,在半空吐出一口鲜血,噗通落入水中,多半也是不能活了。
王换始终紧盯着两条粮船的动静,当他看到小二对敌时的一幕,嘴上虽然没说什么,可心里,却多少吃了一惊。
“我们苦田人,别的本事没有,只有两分蛮力,从小又风吹日晒,一身厚皮。”阿苦饶有兴致的望向粮船,说道:“小二的皮尤其厚,小时候,我爹拿棍子打他,爹累的半死,小二还在冲他笑。”
到了此时,粮船上的打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,小二把左边粮船上的人都收拾了,右边粮船上,五只人面猴也稳稳的占据上风。那条准备劫货的小船靠拢过去,准备从船上搬货。
岸边又传来了一阵啾啾的鸟鸣,王换不由皱了皱眉。老断还有小哑巴始终没有找到粮船的尾巴,这让王换感觉不安。
粮船一定是有尾巴的,可横竖都找不到,这次劫货的过程,便不算完美,而且尾巴不砍掉,就是个极大的隐患。
最后一声惨叫传来时,两条粮船上的保镖无一幸免,靠近粮船的小船上,苦田人嘶嘶的叫了两声,人面猴便争先恐后的钻到了粮船的船舱中。
争斗停止时,王换的目光在左右扫视了一眼,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,他预感,粮船的尾巴,其实一直都在很近的地方,只不过暂时没有察觉出。
半空的云,又被风吹散了,月光洒落下来时,王换的余光瞥到河面上似乎有一条鱼上下沉浮。等他转头望去的时候,那条鱼,似乎又沉入了水中。
“尾巴在河里!!!”王换立刻从船舱钻了出来,他原本是不想动手的,自己毕竟是西头鬼市有头有脸的人,一旦被隐藏的尾巴察觉,那今天劫货这件事便一定会泄露出去。
然而,机会一瞬即逝,王换没有犹豫的时间,从船舱迈出之后,一头便扎入水中。
水面上,似乎又有一条很大的鱼闪动了一下,但王换看得出来,那不是鱼,那是一个穿着鱼皮水靠的人。
这种人,被称作水蚂蝗,水性都极佳,穿上特制的鱼皮水靠,能够一整天呆在河里不上岸。十三堂的生意,主要在古行,古行的生意又是陆路上的生意,因此,谁都没有想到,黄三响手下还有这种水蚂蝗。
王换跃入水中时,阿苦打了声呼哨,站在粮船上的小二直接跳入河里,朝这边游来。王换已经等不及小二帮忙,在水蚂蝗沉入水中,王换立刻盯紧了对方,抬手游过去,随即停下来,身子静静的漂在水面。
他知道,水蚂蝗终究是人,水性就算再好,也总得出来换气。
过了有半支烟的功夫,离王换大概四五丈远外的水面上,隐约冒出了一团小小的水花。这团水花在流淌的河水间极不显眼,王换却敏锐的捕捉到了。他不动声色,轻轻一划,顺着水流靠拢过去。
水花翻滚时,一颗脑袋从水花间浮出,水蚂蝗换气,只是一瞬。就趁着这一瞬的机会,王换双腿一蹬,直接冲过去,攥住了水蚂蝗的一条胳膊。
在水中,水蚂蝗就如同一条鱼,灵活又生猛。王换抓住对方胳膊时,对方另一条胳膊怕打过来一团水花,水花溅的人睁不开眼,在朦胧之中,王换看到那团水花里,夹杂着一点闪亮的寒光。
王换的手,顺着水蚂蝗的胳膊一划,藏在手中的小刀立刻划破了水蚂蝗手臂上的鱼皮,鱼皮一破,刀锋深入皮肉,留下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。血立刻融入河水中,水蚂蝗另只手中的寒光顿时一滞,痛苦的扭了扭身子。
王换一得手,身子跟着一翻,压在对方身上,死死的捏住了水蚂蝗一只手。这个时候,相隔大概三丈远的水面,陡然翻起一片水花,水花之间闪出了另一个水蚂蝗,那个水蚂蝗显然被潜游到此的小二给缠住了。
王换抓住的水蚂蝗气喘吁吁,嘴巴呼气时,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渍喷溅出来。他手臂上的伤很重,却仍不可服输,江湖人劫道的时候,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尾巴活下去。横竖都是一死,水蚂蝗显然是要拼命了。
就在这个时候,阿苦所乘坐的小船,无声无息的靠拢过来,阿苦的腿脚不便,屈腿坐在船头,一抬手,一个绳套稳稳的飞过来,不偏不倚的套在了水蚂蝗的脖颈上。
“王换阿弟,上来吧。”阿苦嘿嘿一笑,手中猛一发力,套住脖颈的水蚂蝗身不由自的跟着绳子被拽到了小船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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