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身相付!陈暖君的心微微颤抖。今生永世,她再不会做出以身相付的蠢事来!
她匍匐着,语气坚定:“暖君以身祭蓟州,郎主声望显赫,必不会做出这种不义之事!”
暖君听到头顶前方的公子似乎重重出了口气,语气深沉:“你倒是找了个好籍口!那便入府做一侍奴!”
陈暖君应道:“暖君虽位卑命贱,却也是蓟州抗胡名士陈少峰之后,郎主声望显赫,必不会做出这种不义之事!”这一晚铤而走险的付出可不是白折腾的。
华陨被她这样两番顶撞,半天不说话,一开口便是语气清冷:“以贞祭疆土,以财旺门族!你今日大宴之上的自救,倒真是一个精彩了得!”
陈暖君低头不语!也不敢再顶撞那不好惹的贵公子了。
“起身,过来!”华陨的语气又冷又硬。
暖君抬起匍匐的身体,低着头索性跪行到华陨的脚边。
华陨伸手捏着她的下巴,抬起了她的头,他目光凛冽地瞪着她的眼,语气阴沉道:“区区一点小心机,岂敢妄想撼动乾坤!”
这一次,华陨的手劲很大,暖君觉得下巴快被捏碎了。
先是被秦子徵捏了下巴,再又两次被华四郎捏了下巴,女人的下巴原来是这么好捏的么?上一世里杀敌不眨眼的她,可从未被人捏过下巴。
四目相对,他的身上和着一种药草味,不愧为最贵介的公子,本该腥苦难闻的药草味,不知经过何方圣医之手,竟混杂出一种清浅的淡香,是陈暖君从未闻到过的味道。
他的眼神阴冷,满含震慑,陈暖君猛然回想到前世里,华陨用了三年的时间进行铺陈,最终攻下蓟州,在蓟州城里屠城五日的暴行,突然痛恨前世的自己,偏偏将所有视线只围绕秦子徵一个人,为什么就没有对华陨这个人做更多的了解和研究。
真是痴情绝傻的一个女子!真是蠢笨粗鄙的一个女子!不怪秦子徵嫌恶她,连她自己都要嫌恶那样的自己了!
陈暖君眼波流转之间,收敛了冲动固执和草率,只开口轻道:“若郎主口中的乾坤,是指低阶之人皆要任人宰割、听天由命着过一世,这样的乾坤,有什么可尊可敬的!暖君宁愿置之死地,也不愿苟活!”
华陨闻言,眉头微松:“好一个置之死地!”
陈暖君眼见着眼前的男人,神色逆转,像个变色龙,瞬间温润了下来,他神态温和,手劲放松,只捏着她的下巴左转右转,仔细打量了她的脸,声音变得柔和道:“可惜了一双似水的美目!”
一会儿如地狱判官,一会儿如朗日仙君,这人是怎么做到的?
陈暖君将头向后倾了倾,将下巴离开他的拿捏,疑惑着看着他,有点怒,又有点无措,这种被人把玩的滋味,可真不好受。
华陨嘴角轻扬,转而拿起了她杵在膝盖上的手,暖君惊异想要收回,却被他紧紧拉住。
他低头将视线落在她的手上,翻来覆去仔细拿捏观察。
暖君终于明白他并无猥亵之意,但却也弄不明白他能从自己的手上观察到什么?只知道,他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刚硬有力,动作刚柔并济。
他低着头,淡淡的药香弥漫,鼻梁刚挺,一双剑眉冷峻,一对睫毛细长,散碎的发髻垂在宽阔的肩后,是一种难言的,微含病态的阳刚之美。
这孤男寡女的狭小空间,他略带寒凉的大手握着陈暖君温暖柔嫩的稚女之手,带着莫名其妙的一点点温柔,直捏得暖君心里颤抖。
不过很快她就不颤抖了,因为正在暖君觉得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,贵公子突然拿起榻边的湿帕覆在她的手上。
他竟为她擦净双手?暖君又怒又恼,但听车外整齐的马蹄声,靠军人的直觉,判断这贵公子周围都是高手,她无论如何不能反抗。
这种被人把玩的无声的愠怒之意全部充斥在她的眼睛里。
华陨将她的双手擦净,一抬头便将她的眼神尽收。
“真是一双会说话,又不会泄密的美目!”他嘴角微扬,轻轻将她的手放到几桌上:“既不能做妾,又不能为奴,那便为本君碾药吧!”
这又是哪出?这贵公子简直能把人折磨疯!还不如给她几棍子做责罚来的强!
陈暖君咬着牙攥着拳,低头看到桌几上放着的陶罐和碾杖,问:“碾成什么样?”
“粉末!”华陨语意悠长,将自己包裹在广袍里面,倚靠在榻边:“十分纤细的那种!”语毕,他俊目微眯,一脸疲惫,不再开口。
暖君叹了口气,轻轻将陶罐拉到自己跟前,只见里面确实放着几味半松半散的草药,她轻轻端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,淡淡的药香与华陨身上的十分吻合,这哪里是在替他碾药,实在是在替他碾香粉。
要想将这一罐子松散药草碾成粉末,怕是一时半刻下不了这辆车了,车子一直在缓缓行走,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,要走到什么地方,暖君哐的一声将碾杖砸进陶罐里!
哐哐哐地砸了几下,陈暖君偷偷抬眼,见华陨斜倚在榻边,双目紧闭,一动不动,似乎是睡着了。
她不想和贵公子一般见识,还是小心谨慎为上,于是便将声音放轻,尽量放轻,轻到隐约可以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了。
暖君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,刚吐过血的贵公子,似乎实在是乏累了,她也好光明正大地将他审视一番。
贵公子的睡容俊逸安详,她忍不住让视线在他脸上流连了几番,想起了前世他的一些传言。
传言华四郎虽然是燕南侯最声名显赫的儿子,却因为母亲与燕南侯之间破裂的关系,永远不能继承侯爷之位。
传言华四郎虽然不得燕南侯宠爱,却深得皇帝之心,得到两代皇帝无限信任与纵容,而这两代皇帝还是因宫变而承袭的。
传言华四郎不是将军,却能领兵,没有官位却尊为达官之上。
更有传言,说他是先帝寄养在燕南侯府中的孩子,原本嫌弃他先天体弱,撑不出幼年,没想到他却天资聪慧地好好长大了。
传言华四郎生性凉薄,未有一妻,养了一府的姬妾,最后却又都遣散回家。
那些都是传言,陈暖君真实记得的,是秦子徵在疆北大战中身负重伤,难以治愈,她为了救活他,舍命去了天极雪顶,九死一生中取了天极雪莲回来。
而彼时,华陨的旧疾也正需这味奇珍异草入药,在天极城,他的人将她重重包围,大战了几十回合,在她浑身都皮开肉绽仍不相让的情况下,由圣医作证,将天极雪莲一分为二,两相各取一半,而后换来两位霸主的重振,从此称霸南北两方,镇守着大燕广袤国土。
那一战,为的是华陨,但他正躺在病榻上,她虽将雪莲分给了他,却连半面都没有见上,唯一的一次见面,还是在南北两疆大军压在蓟州的边境线上之时。
那时他已身体康复,英姿勃发,气势非凡,绝非现在这般病态美男榻上眠的安逸样。
正想着到这里,只见病态美男从倚靠的榻边向下撤了撤,侧卧在榻上,更加安逸了。
暖君回过神,停下了手里碾药的动作,轻轻叹了口气。
车子还在行动,不知到底要到哪里去!这一通回忆,仿佛又过了一生,心中越发觉得沉重,冷得打了几个寒颤。
夜已入深,是真的有些冷了!她看了看榻上的公子,如今已经风云天下,日后更要驰骋天下的公子,此刻焉能怠慢了。
她探身过去,将他身上散开的广袍拉紧了盖了盖,又跪行到另一侧,挑暗了灯芯,然后回到桌几旁,拿起碾杖,用匀称轻巧的节奏,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碾起药来……
车架一直在行走,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,暖君碾了一夜药草,头晕脑胀,肩酸背痛,手心里已经出了血茧。
贵公子一夜好眠,从倚榻斜卧,换到侧卧而眠,辗转了两次,呼吸一直均匀安逸,真是安逸极了!
鸡鸣两遍时,暖君看了看罐子中的药粉,差不多算是很细的粉末了吧!她感觉经此一晚,她再也不会冲动做事了!她可是把所有的细心功夫都用上了!
鸡鸣第三遍时,天已大亮了,周围已经有了人声,但暖君不敢趴过去撩开帘子看!华陨的华车目标太显眼,万一路上行人见到贵公子车上探出个女子的脸,岂不给自己招来大麻烦。
但不知这行车一夜,究竟到了哪里?华陨如果把她扔在荒郊野外,她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?
她有气无力地碾着药粉,毫无头绪之时,万幸,车停下来了,车窗外有侍卫禀报:“郎主!到了!”
暖君总算松了口气,满眼期待地见榻上的公子缓缓睁开眼睛,他侧卧着,单手杵头,缓缓说出四个字:“你府邸到了!”
陈暖君手中的碾杖再也拿不住了,她瞪着眼睛,哑口无言,这一路车行颠簸,原本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的路程,他竟走了一夜,外面的侍卫陪着晃了一夜,现在堂而皇之地停在她家门口?
饶是她经历两世,也实在猜不透他究竟在做着什么打算。
华陨端坐探身,又将暖君的手捏在手里看,手心反转向上时,三个血茧已经肿的很大了,四郎拉着她的手,轻声叹气:“如此这般用心……本君便赦了你的罪罢!”
暖君的心思翻滚,各种想法不断在转变,原来是要赦罪!也许贵公子起了善心,既然赦了她的罪,车停门口又如何,她自会想出法子解释,但他不再追究她的罪,这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地方。
高贵的华四郎终究是个好人的!
暖君真心地匍匐在地,给华陨行了个大礼:“郎主大恩,暖君没齿不忘!”
华陨端坐,只看着她,闭口不言!
陈暖君等了许久,实在忍不住,便抬头看他,小心地问:“我可以下车了么?”
“然!”
陈暖君又扣了个头,正要起身,却被华陨摁住了,他拉着她的手腕,挑着眉眼:“为蓟州守贞的陈氏女郎,陪了华氏郎主一夜,天晓时被郎主亲自送回……”
“发髻云散……”他说着,抬手取掉了她廉价的发簪。
“衣裙疏松……”他低眉,探手解掉了她的裙带。
“香肩微露……”他探身,轻手扒开了她的肩衫。
陈暖君瞪大了眼睛,怎么也料想不到,她慌忙拉提肩袖。
他却摁住她的手,说:“别动!便这样……下车去罢!”
他说他赦了她的罪!
他押她车行一夜!
他将她衣衫不整地赶下车架!
他……真的是个好人吗?